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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电影《李清照》中的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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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李清照的记忆里,她嫁给赵明诚时,赵还是太学生。夫妇二人年轻时贫寒,赵明诚时常典当衣物,取五百钱,到相国寺买来碑文和果实回家,二人“相对展玩咀嚼”,其乐无穷。

  • 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是这位伟大的女词人为其丈夫赵明诚的遗作《金石录》所作的序;这篇不长的文章,在很多美文选集中都被收录过。但眼尖的宇文所安在这个细节中看出,赵德夫从相国寺中带回碑拓不奇怪,带回了水果,而且被李清照记住了,这才值得玩味。对于李清照来说,二十岁上下的一对夫妇,一边品着水果,一边玩赏着碑文,蒐集、吃食、学习——所有这些缓慢地吸收和摄取的愉悦,是其颠沛流离的半生中的一点兑了蜜的奖赏,是当年恩爱甜美的佐证,也是年轻人无忧无虑的盲目感。

  • 这是美国汉学家宇文所安在《追忆——中国古典文学中的往事再现》中的一篇《回忆的引诱》。《追忆》也是其最负盛名、最“成功”的代表作。宇文所安的书写,并不见得提出什么观念架构,而是基于个人的观点感受,提供给我们一种新的看待古典文学的途径,引领我们放慢脚步沉思,并且放大了诗歌文学带给我们的愉悦。

  • 读者的这种愉悦,在本质上,与李清照在品评其收藏的金石、碑刻等作品时并无太大区别。但当李清照在苦难中追忆这种愉悦时,就变成了双倍的苦涩。宇文所安在文本细读中,捕捉了许多不易被察觉的信息。年轻时,李清照与赵明诚的家中虽没有寻常做官者(事实上,李出身名门,赵的父亲还是宰相)那么奢华,“穷”到要“质衣取半千钱”,但家境亦属殷实,夫妻自觉地不去追求精食美衣,而去搜集好书好画和古器。两人各有绝世才华,又鹣鲽情深,志同道合,真乃神仙眷侣!

  • 李清照对这种生活亦非常满意。她在《金石录后序》中说,我博闻强记,每次吃完饭,我们坐在归来堂烹茶,指着堆积的书史,说某件事在某书某卷第几叶第几行,以猜中与否来定胜负,赢的就先饮茶。猜中的呢,高兴的举杯大笑,茶水全翻在怀里了,奖品也没了,岂不可笑?精神又是何等富足,“甘心老是乡矣!”

  • 但这些佳话,不过是李清照生活中的碎片而已。破坏佳话却是现实世界最喜欢玩弄的伎俩。赵明诚不仅蓄养侍妾和歌伎,而且二人无子,聚散无常,这就在感情上生出了许多罅隙;而赵明诚在任江宁知府时预知叛变,却半夜从城墙下吊下绳子弃城逃跑,这种人格污点想必也令敏感的妻子无地自容。这些都是后话了。在《金石录后序》中,宇文所安发现,李清照的叙述发生了变化,原来都是“我们”,后来变成了“我”,起因却是极其微小的一件事:书库建成了,虽是二人所有,真正主人却成了赵明诚,李需要“请钥”,就说明钥匙是掌握在赵手中的。以前赏书斗茶,茶水飞溅,成了人生一大乐事;如今,书被弄脏一点点就焦虑不己,书比人重要,“不复向时之坦夷也”。李清照明确地说:“余不耐。”——我受不了了。

  • 于是,李清照开始自己节衣缩食,看中的书经常自己购买副本,和赵明诚的书区分开来,他的是他的,我的是我的。妻子与丈夫之间出现清晰的分野,并且妻子能自我表达的,因资料的缺失难以在古人的日常生活中观察到,但恐怕漫长的历史中也是凤毛麟角。李清照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难得的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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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电视剧《李清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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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个不靠谱的丈夫,让人不得不自立和坚强。因为赵明诚与李清照一度夫妻情深,金石学家赵明诚得到了我这样的读者的宽恕,认为李的不幸、主要都怪北宋末年时动荡的社会。但反过来想,“人为物役”“玩物丧志”其实同样适用于赵明诚。有时,我们习惯使用双重标准,贪玩、嗜美食华服会被视为荒唐,但若为了书、为了学术、为了艺术、为了某些形而上的东西而被异化,却似乎值得赞美。其实,“尽皆过火”“尽皆癫狂”之后,这二者的逻辑不是一样的吗?

  • 建炎戊申年秋,北宋已经在崩溃当中了,危机四伏。赵明诚要赴任建康府,把家抛给李清照一人,分别时,李清照问:如果战火烧到城里了,怎么办?赵明诚说:随大流吧。必不得己的时候“先弃辎重,次衣被,次书册卷轴,次古器,独所谓宗器者,可自负抱,与身俱存亡,勿忘也”。说完,赵明诚就骑马跑了。

  • 其实,在李清照久别见到赵明诚时,她眼中的赵明诚是“葛衣岸巾,精神如虎,目光烂烂射人”,丈夫还是很有男性魅力的,结果,赵却在临别当中,分配给了她一个位置:不得已死,你要抱着“宗器”一起死。这个宗器是什么,李清照没有说得很清楚,宇文所安也不确认,这到底是指赵家氏族的祭器还是指赵明诚最精美的青铜器收藏;但有一点是明确的,在赵明诚心目中,这个妻子的序列高于书册卷轴和古器,低于宗器。

  • 你可以为了某种信仰而牺牲,但指定别人要为你的信仰牺牲,以身殉物,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纵是曾举案齐眉,到底意难平。李清照显然也觉察到了。

  • 在逃难的途中,李清照并不可能按收藏家丈夫指定的顺序去保护藏品,她只能挑方便的、喜爱的带在身边;而且,赵明诚已死,他却因通敌金国的传言坏了名声,为了挽救丈夫的名声,李清照准备把铜器——赵认为比李的生命更重要的东西——献给朝廷。

  • 归根到底,李清照虽然也极爱这些收藏,也为失去它们而心碎,但她并没有像丈夫那样迷醉。而赵明诚对藏品的孜孜以求,更像是另一个不便说明的对象的缩影:北宋的最后一个皇帝宋徽宗,是一个杰出的画家和书法家,醉心于收藏和品鉴当中,间接的结果是失去了半壁江山,戕害了天下苍生。徽宗把“物”的价值置于国家之上,正如赵明诚把“物”的价值置于亲人之上一样。

  • 宇文所安在《迷楼》的《置换》一节当中,也谈到了几位女士,比如在燕子楼上守节十年不下楼的妓女关盼盼,比如为石崇殉情跳楼的歌伎绿珠。她们自身就是标了价格的“物品”。为了摆脱“物品”的身份,她们需要付出生命和自由,去追求贞操和气节(这是对高贵者的要求)。最后都得用生命的通货偿还了男方的“知遇之恩”,以证明自己是一个好的奴隶。

  • 而富甲天下的石崇,之所以族灭,原因也是因为他舍不得把喜欢的一件物品——绿珠送给别人。

  • 有意思的是,李清照把这些精美的藏品称为“尤物”——而这经常是用来指代极具诱惑而危险的美人的。身为女性的她,意识到了耽迷于物欲(虽然是艺术品)的危险。

  • 由此,我想起了莫泊桑《项链》里的那位小职员之妻,她那么可爱,却用整个青春为一串假项链在献祭。以前的课本里尽情地揶揄人家虚荣、堕落,但有时想想,真不能嘲笑她,人家至少诚实面对了。事实上,只要为外物所役,“物”成了人的主人,不管那个东西是一串假项链,是最伟大的收藏品,是最美的女人,是最完美的主义或最崇高的精神,人都是不自由的。

  • 这种时候,我看不出来罗瓦赛尔太太、赵明诚、宋徽宗和石崇,谁又比谁更高级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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