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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清照在她所处的时代即以文名世,其名声延续至今。纵观整个中国历史,她是最早一位作品获得经典地位的女作家。

卓异的存在

在汗牛充栋的诗文典籍里,李清照一直是一个卓异的存在。而把她送入“伟大作家”圣殿的,不过是存世的不到六十阕词、十四五首诗、十篇文章。明代杨慎说其词作与男性作家相比也毫不逊色,“宋人填词,李易安易称冠绝。使在衣冠,当与秦七(观)、黄九(庭坚)争雄,不独雄于闺阁也”。

据近人考证,李清照生于神宗元丰七年(1084),卒于宋高宗绍兴二十六年(1156)。世称“后四学士”的李父李格非,以文章受知于苏轼,他的文风和生活态度,他对陶渊明的推崇,日后都影响到了他的女儿。李清照幼年,大部时间是在原籍度过。九岁前后,她和胞弟李迒随父居汴京。

十九岁,她与太学生赵明诚结婚。二十六岁即宋徽宗大观二年(1108)起,她与丈夫及丈夫全家退居于山东青州。十二年后即宋徽宗宣和二年(1120)秋,赵明诚被起用为莱州太守。宣和三年秋,李清照追随丈夫至莱州任所,后又相从于淄州任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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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少年时代及婚姻前期生活,虽受党争的牵累,起伏不定,但婚后伉俪情感投契,生活堪称优裕。夫妻穷搜书画奇器,相对展玩,咀嚼碑文、果实,自谓“葛天氏之民”。

赵李婚姻生活的一个巨大的转折发生在靖康之变后。靖康二年(1127)春,明诚、清照夫妇载着他们前期搜集整理的十五大车金石文物书画,南下江宁。建炎三年(1129)八月,赵明诚病逝于建康。自此,李清照孤身一人,承受了巨大的精神压力和病体痛苦,离家南渡。

这些变故冲击着已入不惑之年的李清照,并彻底颠覆了她的生活。绍兴二年(1132)春,李清照从绍兴来到杭州。这一时期,她被觊觎她满车文物的张汝舟骗婚。三个月后,她离婚,骗婚者受到了惩处。

这一屈辱过后,她前所未有地思念起亡夫,也认识到他穷一生精力撰著的《金石录》的文化意义。在丈夫去世五周年之际,她写下了两千言“极道遭罹变故本末”(洪迈语)的旷世名作《〈金石录〉后序》,自述其逃亡生活,还把对夫妻人伦的反思,对往事和京洛旧事的追忆都写入其中。

到其晚年,尚有二事见诸记录:一是在她六十七岁前后,携所藏米芾二墨迹,访其长子米友仁求作跋。二是七十岁时,曾想将平生所学授予孙氏小女,却被一句“才藻非女子事也”拒绝。

“误读”与“负累”

在习见的文学想象里,婉约派的代表人物李清照似乎就是“人比黄花瘦”的北宋的林黛玉。在读了她全部的诗文后我们会发现,这其实是一种误读,或者,这一印象至少是不完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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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个充斥道德评价和性别压制的中古时代,作为女性写作者的李清照,背负着层层之累:一方面她是前无古人、后鲜来者的绝代词人;另一方面,她也是一个官员的贤妻、乱世中的寡妇、再婚而又离异的妇人。同时代人对她的态度反证了“女子无才便是德”的传统观念之强大。

南宋之后,理学兴起,一些有道德洁癖的批评家力图将其再婚之事洗白,把她驯化、规范到主流价值观中去,更使其生平云山雾罩,迷案重重。其实,生于官宦之家的李清照自幼经受士风熏染,有着相当的爱国情怀和与男性无异的忧国忧民之心。她写于少女时代的“咏史”诗,其文辞之老辣,史识之宏富,连道学家朱熹都赞赏有加。她在《词论》中为词作为一种文体的正当性的辩护,更见一个作家的独立性。

由于生平可考的文献实在太少,后世研究者总喜欢在李清照的词作中探寻其生平的蛛丝马迹。在“以诗(词)证史”的理由下,李清照的很大一部分词成了学者们用来想象李清照其人的“史料”。如李清照在《浣溪沙》中描绘了一名孤独的闺阁女子,有人就推断这是作者少女怀春的证据;《减字木兰花》中李清照说自己买了一盆花,有学者就断定她真的买了一盆花,而且引申到夫妻的恩爱和惜年华上去。

在这种别有目的的目光解读下,李清照的创作源头几乎全都在赵明诚那里。新婚燕尔之际,她思念离别的丈夫,死后仍然对他念念不忘。而改嫁有损其坚贞不渝的贤淑妻子形象,必须坚决否认。于是,大量道德层面的评判和争论消解了其词作的文学意义,从南宋一直延续到晚清。

乱世的美神

撇开那些对其生平的改写和重塑,一个真实的李清照是怎么样的?

她是自由而骄傲的。和那个时代的女性一样,她喜吃零食、擅博弈、喜欢户外活动。她自幼聪颖,有那么点柔弱和高冷,孤芳自赏地在藕花深处仰望星空,也喜欢在写出满意的句子后喝点小酒。她心怀高远,有过闲适而惬意的少女时代,又在中年的乱离中经受挫折,最后凭着惊世的才华在士大夫精英文化圈中收获了名誉。

她是一个极其热爱创作,并且能够把创作和生活分开的人,尤为可贵的是,她从未对自己积极投入于写作流露出丝毫歉意或犹疑。最终,她在一个似乎不属于她的领域为自己争得了一席之地,而她的学识和思想在很多时候是力压须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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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金石字画的搜寻和鉴赏中,李清照和丈夫一起守护艺术化的人生,磨砺审美的感官。但才女一生多磨难,中年后的她,在穷困孤独中离世。聊以安慰的是,她的晚年也并不尽是在蒙羞与凄惨中度过,她最后仍然回到了精英文化阶层。她的精神没有被悲惨的境遇所击垮,以虔诚之心投入创作,用文字记录生活,并最终安顿了心灵。她是一个乱世的美神。

(摘自《书城》2022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