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人所能拥有的,她都曾经拥有过。一个女人一辈子可能都体尝不到的,她全部都经历了。
她的一生,是别人的几世。
她的出身造就了她,她的时代又毁灭了她。
世界上有一座环形山,是用她的名字命名的。她注定光照环宇,永垂不朽。
她,就是李清照。
宋朝,说来已是千年前的记忆。那里,雪月风花在柴米油盐里长成悠长的叹息;那里,才子佳人在悲欢离合里说着缘起缘灭。来往不休的过客行人,在遇见与离别中,让心事流放于文字。于是,有了宋词。
喜欢宋词,喜欢那种悲凉中的美丽。杨柳岸的晓风残月,高楼上的浊酒入肠,都让人在叹息中默然追味。可惜,毕竟去远了,风月缠绵的故事,诗酒流连的情怀,已是渐行渐远。
尽管如此,有些人还是时常被人们说起。只因,他们在匆忙的人生旅途中,以素净之心真诚落笔,将欢喜与悲伤留在了诗文之中。这样的诗文,足以灿烂到时光尽头。
李清照便是如此。她留存于世的诗词并不多,但人们从未忘记她笔下的风华。
1
无比优渥的家庭环境,是天才成长的土壤
1084年,李清照出生于书香门第,早期生活优裕,其父李格非藏书甚富并聪慧过人,29岁即考中进士,并官至礼部员外郎、提点京东刑狱。李格非因文采出众,深受苏轼赏识,与廖正一、李禧、董荣并称为“苏门后四学士”。
李格非生平写过许多诗文,可惜大部分未能流传下来。
他不仅对诗词歌赋有很深的造诣,而且对于儒家经典亦有专门研究,曾著有数十万字的《礼记说》。
有天生的遗传还不够,李格非老来得女,对李清照后天的教育更是非常重视。他专门聘请“苏门前四学士”之一的晁补之,做清照的家教。
最为可贵的是,作为一个封建社会的士大夫,李格非没有半点男尊女卑的思想。
李清照出生后不久,其生母就去世了,李格非续弦状元王拱辰之孙女。王氏是位知书达理的女性,具有很好的文学修养,视李清照如己出。
年少时的李清照,不必终日静坐闺中,而是可以纵情饮酒,可以游山玩水,也可以和小姐妹们迟迟不归:
常记溪亭日暮,沉醉不知归路。
兴尽晚回舟,误入藕花深处。
争渡,争渡,惊起一滩鸥鹭。
怀春季节, 她也可以在秋千架上,肆意地荡漾,让她的青春和笑声与秋千共同起舞: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
露浓花瘦,薄汗轻衣透。
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
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秋千正荡得忘乎所以,见有人来,李清照慌忙逃走,却又舍不得真正离开。因为她看见了一个如玉的少年,她为自己刚才衣衫不整的狼狈,顿时羞红了脸。
这或许是李清照的第一次怀春。在她的词里,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女,是那样活泼无邪,是那样可爱机灵。
2
高度匹配的灵魂,是幸福婚姻的模样
在人生的开局阶段,李清照的手气无疑是最好的。
她出生在好家庭,遇上了好父母。在如花似玉的年龄,她又等来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婚姻。
他的夫君,就是同样官二代出身的赵明诚。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也是朝廷要员,官至礼部侍郎、中书舍人、尚书省右仆射兼中书侍郎。
赵明诚打小就进了太学,也就是官办的、免费的、出来就安排工作的干部子弟学校。太学毕业后,赵明诚直接进入中央机关,做了鸿胪少卿。
赵明诚虽是官家子弟,但他毫无纨绔之气,而是一个地地道道的文艺人士。他酷爱研究和收藏金石书画,他对李清照说:“宁愿饭蔬衣简,亦当穷遇方绝域,尽天下古文奇字。”
对于夫君的爱好,李清照二话不说,鼎力支持。她节衣缩食,以荆钗布裙,换下了明珠翠羽。
他们在只属于二人的天地里,忘了外界的喧嚣和纷扰。这样的日子,虽然在物质上稍稍清苦了一些,但是,在精神上,他们却无比地富足与欢愉:
卖花担上,买得一枝春欲放。
泪染轻匀,犹带彤霞晓露痕。
怕郎猜道,奴面不如花面好。
云鬓斜簪,徒要教郎比并看。
这样的女儿人家,这样的娇憨情态,是只有沉醉爱河的女子,才会有的举动和发问。
北宋后期,朝廷里政治斗争已近疯狂,浮沉起伏常在旦夕之间,许多人都在惶恐中茫然度日。就连苏轼这样的大文豪,也无法避开宦海浮沉。
由于与苏轼的关系,李格非后来陷入了朝廷党争的漩涡,被撤职归乡。
几年之后,皇帝大赦天下,李格非回京任职,李清照也终于和赵明诚团聚。在那些被迫分离的日子里,李清照的内心,被浓浓的思念包裹着: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1107年,赵明诚的父亲赵挺之,因遭受奸臣蔡京诬陷而死。赵氏家属也因此受到了牵连,赵明诚带着李清照回到了他的青州老家。
在青州,赵明诚夫妇虽然由贵族变为平民,但在青州度过了人生中最为安定幸福的十年时光。
3
她的爱国之心:她是才女,更是女汉子
1129年,江宁城中发生暴乱。作为知府的赵明诚,不但不思平叛,反而弃城逃跑。
叛乱平定之后,赵明诚因不作为被朝廷革职。面对丈夫的不抵抗,李清照悲愤异常。从此,赵明诚在李清照的心里,矮了不止三分。
不久,赵明诚又接到命令,让他前往湖州上任。他们夫妻向江西方向逃亡。
行至乌江,站在西楚霸王项羽曾经兵败自刎的地方,面对浩浩江水,李清照不禁心潮激荡。她随口吟出一首《夏日绝句》: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
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此时的赵明诚,站在李清照的身后。闻听妻子如此磅礴大气的爱国之言,愧悔难当。从此他一蹶不振,郁郁寡欢,不久便病逝了。
赵明诚的突然病逝,使李清照如遭当头棒喝,她整个人都懵了。
连年来居无定所的流亡迁徙,使她的身体倍遭折磨。她守着那些文物苦捱着时日,满心的苦痛无处诉说。
终于,孤独愁苦的李清照支持不住了,她一病不起。
就在她生命垂危、万念俱灰之时,一个叫张汝舟的男人出现了。
他是李清照的弟弟李迒的故交,他用一张巧嘴,向病床上的李清照信誓旦旦,说要照顾她的余生。
此时的李清照,和大多数疾病中的人一样,既悲观又脆弱。她渴望一份稳定的生活;她渴望乱世中有人能给他一份保护和周全。
所以犹豫再三,曾经和赵明诚无比恩爱的李清照,在病愁和孤独之中,嫁给了她并不了解的张汝舟。
没想到婚后,张汝舟的真实面目很快暴露,他是来图谋李清照的那些古董的。
当张汝舟知道李清照现有的宝贝已经不多,并且仅有的这些珍藏,他还没有支配的权利时,他恼羞成怒,对病中的李清照施以家暴。
看着身上的累累伤痕,李清照在问自己:对此等渣男,是可忍孰不可忍?无需再做思考,她的答案是:马上离婚,当断即断!
李清照向朝廷状告张汝舟,说他当年的科举考试有弄虚作假之嫌,并请求与张汝舟解除婚姻关系。
宋朝的法律明显地歧视妇女,规定不管女人因何状告自己的丈夫,女人都要坐牢。
但是李清照已到了走投无路的境地,她抱定要将牢底坐穿的决心,也要告夫离婚!
最终,李清照赢了。
张汝舟被罢官发配,而李清照只坐了九天的牢,就被綦崇礼等人营救出狱了。
她有追求新的爱情的勇气,她更有对不幸的人生,及时止损的智慧和能力!
赵明诚生前有一个愿望,就是希望李清照能将他们俩没有编写完的《金石录》,克服一切困难写完。
1143年,李照终于将《金石录》一书编纂完毕,并将其献给了朝廷。她自己的诗词之作,则汇编成了《漱玉词》。
李清照以《金石录》和《漱玉词》向世人证明,她的才华是多么全面,又是多么杰出。而她所有的成就,是她战胜了多少人生的失意、孤独和无助才取得的!
也许在某个斜阳独立的时刻,看见天空中的大雁,李清照会忆起过往,忆起青春。
但她终究要面对的,是颠沛流离,是鳏寡孤独,是上天刻意为她安排的、恰到好处的苦难。
这些苦难曾经摇撼过她,蹂躏过她,但它们也最终打磨了她,造就了她。
她活在一个最坏的时代,同时又是一个最好的时代。她是宇宙的限量版,一千年来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