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种意义上说,“归来堂”,在李清照的一生当中,是一个留在她心里的,永远的,唯一的家。         

                          “归来堂”李清照画像

         赵明诚做莱州知州伊始,公务繁杂也难免一些官场应酬,这样原本打算闲暇时间校勘所带文献资料,整理编写《金石录》的初衷就搁浅了。对于赵明诚来说,做官就是虚度时日,看来没有李清照的日子,赵明诚编写《金石录》的计划很难完成。因此,是年秋赵明诚写信给李清照,让清照到莱州。1121年,“秋八月 十日,清照来莱州”。

                         《感怀(并序)》

宣和辛丑八月十日到莱,独坐一室,平生所见,皆不在目前。几上有《礼韵》,因信手开之,约以所开为韵作诗,偶得“子”字,因以为韵,作感怀诗。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

                     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

                     作诗谢绝聊闭门,燕寝凝香有佳思。

                     静中吾乃得至交,乌有先生子虚子。

 “寒窗败几无书史,公路可怜合至此。”这种场景,对一个单身在外的男人来说并不陌生。从诗中也可以看出赵明诚的生活自理能力很差,或公务繁忙无暇打理。“寒窗败几”,说明屋内无人打理。“青州从事孔方兄,终日纷纷喜生事。”是说赵明诚并非天天忙于公务大事,而是终日被俗事缠身,每天忙忙碌碌的不是因为酒就是因为钱 闹闹哄哄的无事生非。李清照向来心底如镜,轻视钱财。加上李清照在青州居住10多年,生活规律,而且又是一刻也离不开书的人,而且“归来堂”落下很多事情,面对眼前的情景自然“气不打一处来了”。

李清照写这诗的目的,是对丈夫的爱恋、心痛、启迪和鞭策。更是处处表现出李清照夫妇把金石研究视为生命的唯一。这也就不难理解南渡之后,李清照为什么置生命而不顾,来保全他们心爱的文物了。

拍摄于章丘百脉泉公园赵明诚纪念馆“金石苑” 

而此后,李清照居莱州的两年间,帮助丈夫完成了《金石录》最后的审核校对、编篡装订工作。(因忆侯在东莱静治堂,装卷初就,芸签缥带,束十卷作一帙。每日晚吏散,辄校勘二卷,跋题一卷。此二千卷,有题跋者五百二卷耳。《金石录后序》)

李清照协助赵明诚纂修《金石录》并历尽艰辛将它保存下来。清道光《济南府志列女传李清照》:“明诚作《金石录》,考据精确,多足证正史之失,清照实助成之。”

史称,赵明诚撰《金石录》,李清照“亦笔削其间”(张端义《贵耳集》卷上)

如果没有李清照一生不遗余力的相助赵明诚,和南渡后用生命来保护《金石录》,今天是否会有这部历史巨著也未可知。

拍摄于“章丘李清照纪念馆”   拍摄于章丘百脉泉公园赵明诚纪念馆“金石苑”

李清照自18岁嫁给赵明诚,至明诚出守莱州,二人聚多别少,相濡以沫生活了20年,研究金石,斗茶赋诗,真是“虽苦也是甜”。明诚每次出外云游,清照都期盼其早日带来更有研究价值的碑拓古籍;而明诚每每得到一件宝物,都会迫不及待快马加鞭回家与妻子分享。(《金石录》当赵明诚得到了唐白居易书《楞严经》跋云:因上马疾驱归,与细君(赵明诚指其妻李清照)共赏。时已二鼓下矣,酒渴甚,烹小龙团,相对展玩,狂喜不支。两见烛跋,犹不欲寐,便下笔为之记。)他们是夫妻,是伴侣,是知音,是学术上的珠联璧合。赵明诚早已是收藏界的泰斗,李清照也早已在文坛最高殿堂占有重要一席之地。但是,他们都习惯了对方的首肯,不管是明诚淘到宝物,还是清照写出华丽的词章。史称其为“神仙伴侣”,这才是真正的天作地合。

明诚一别出驶莱州,尚没约定何日相聚。李清照的才思情怀,厚积薄发;爱恋孤寂,文思泉涌。这是留在青州的李清照,写下了无数千古名篇。然而,李清照毕竟是文学大家,词中的每一言每一语,只写自己的一时感受,这样也未必太小瞧李清照了吧。

 由于李清照的很多作品写作年代有争议,因此,有人把《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声声慢·寻寻觅觅》《《醉花阴·薄雾浓云愁永昼》等,都归结于李清照在青州这个时段,是对赵明诚的不满或心生怨气而发。真如此,仅凭“这次第,怎一个愁字了得!”(《声声慢》)这一句,以李清照的性格,就够赵明诚吃得消的了吧。

摄于章丘李清照故里, 清照身后即是其著名词作《声声慢》

记得有位词曲作者分析李清照的词时说的很好。清照词中的“愁”、“恨”、“人比黄花瘦”等,就如女人“爱你”偏要说“恨你”,“喜欢”却说“讨厌”,想你前要往往加个“不”字等等。当然,这样分析未必确切。但至少说明,仅凭李清照的一两句诗词来定论她与赵明诚夫妻二人的感情世界也是牵强附会的。 

                 《凤凰台上忆吹箫·香冷金猊》

      香冷金猊,被翻红浪,起来慵自梳头。任宝奁尘满,日上帘钩。

      生怕离怀别苦,多少事、欲说还休。新来瘦,非干病酒,不是悲秋。

      休休!这回去也,千万遍阳关,也则难留。念武陵人远,烟锁秦楼。

      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拍摄于章丘李清照故里

至于说, 《蝶恋花》    

             《蝶恋花·晚止昌乐馆寄姊妹》

                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人道山长水又断,萧萧微雨闻孤馆。

                惜别伤离方寸乱,忘了临行,酒盏深和浅。

                好把音书凭过雁,东莱不似蓬莱远。

                《蝶恋花》李清照画像-拍摄于章丘李清照故里“漱玉堂”

    这首词,是因为李清照居住青州过了13年相对安稳的生活,这次离别去莱州,不知何时再能回到青州“归来堂”,和众姊妹喝茶品酒。此时此刻,窗外潇潇秋雨拍打着门窗,孤孤地在这孤独的旅馆,不免黯然神伤。想想少女时在汴京有父母陪伴的时光,想想夫妻在青州相濡以沫的岁月,想想人生的坎坷与艰辛,此行虽是去和亲人团聚,但却离家越来越远。少小随父母到京城,原以为从此开始了美好的一生。哪曾想官场黑暗,家父含恨离世(注:清照父李格非约1105年去世。),丈夫一家人入狱,后经查无实据得以化险为夷,后举家离京屏居青州十余载。从没想过荣华富贵,只愿“甘心老是乡矣。”只要有一个安稳的家,几亩薄田,过上“采菊东篱下”的田园生活足矣。而如今聚少离多,远走他乡,一种离家的惆怅涌上心头,禁不住“泪湿罗衣脂粉满,四叠阳关,唱到千千遍。”

  一位外国学者在复旦大学讲学时,对李清照的词提出了全新的观点。大致是不要把诗词的内容完全等同于词人的生活,如果仅此狭隘的理解就永远无法读懂诗词的本意。一篇伟大的作品,之所以脍炙人口,流传千古,是因为作品表达了读者共同的心声,描述出了读者想说不能说,想说不会说的心里语言。                    

      那么,是不是说李清照和赵明诚的爱情自始至终都是,琴瑟和谐、鸾凤和鸣;赵明诚从来“心无旁骛”?虽然,史称赵明诚和李清照夫妇是一对“神仙眷侣”,但他们毕竟要过常人一般的生活,不可能给我们留下像《梁祝化蝶》、《牛郎织女》、《天仙配》等神话传说般的不食人间烟火的凄美动人的简单爱情故事。更何况他们生活在朝代更替的战乱年代,以及早期双方的家庭不幸卷入一场旷日持久的、反复无常的政治斗争 (注:赵父赵挺之,李父李格非,以对立面的立场,均卷入了宋哲宗元祐年间新党旧党之间的政治派别之争”)。

      世界上没有矛盾、永远和谐的夫妻是不存在的,尤其是人到中年之际,容易产生“中年情感危机”。李清照与赵明诚也不能免俗。因此夸张两人的矛盾,人为地拿着“放大镜”去寻找李清照与赵明诚的裂痕,则会导致一种偏颇,乃至厚诬古人。 

     宋人屡有记载:洪释《〈金石录〉跋》说:“赵君无嗣”(《隶释》卷二十六),翟耆年“赵明诚古器物铭碑十五卷”条说:“又无子能保其遗余,每为之叹息也”(《籀史》卷上)。中年之后的赵明诚,随着年龄的增长,事业的成功,官运恒通 ,加上传统观念的影响,因“无嗣”而产生的烦恼和苦闷转嫁到妻子李清照一人身上,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其实,最苦恼的应该是李清照,作为一个女人,她多么渴望有自己的孩子。不然,她的晚年也不会孤寂而终,一身的才艺,无后可传。意欲传给外人时,甚至被一位孙姓女孩的一句神回答“才藻非女子事也”,凉透了心。我们无需好事去猜测赵明诚移情别恋,“蓄养侍妾”。果真如此,赵明诚与其他侍妾也没有生育子女,根据情理推断,“不育”的责任应该落在赵明诚的头上了。

   李清照夫妻画像-拍摄于章丘李清照故里“漱玉堂”

      写到这儿,关于赵明诚与李清照夫妇的感情变故已经讲得很明白了。突然觉得还要写一点关于赵明诚的话题。

 中年得意的赵明诚,是否还记得因暗恋吟唱“知否?知否?绿肥红瘦”的少女,而编织的“芝芙梦”(注)?是否还记得为追求“争渡,争渡,惊奇一滩鸥鹭”的才情女子而不遗余力?是否还记得赢得“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那姑娘芳心后的疯狂?

     赵明诚是金石学家、收藏家,也是文学家和史学家,他应该清楚地知道,一部《金石录》将使他名垂青史,光宗耀祖;而一个知州的官位在历史中终将是过眼云烟。那个时代是崇尚文学,或者说文学是一家独大的年代。他的妻子,不但少年即名噪京城,而且是一位千年难遇的传奇才女。他闭门三日,作词50首,却抵不上妻子的三句诗词“莫道不消魂,帘卷西风,人比黄花瘦”(李清照《点绛唇》)。李清照助其创作《金石录》,更是功不可没,这些,赵明诚也许永远铭刻在心吧。

李清照夫妻画像-拍摄于章丘李清照故里“漱玉堂” 

    从李清照屏居青州的诗词中,后人的确读出了词人的诸多孤独、忧伤和无奈,特别从李清照的《金石录后序》中可以看出,赵明诚并没有珍惜,至少是没有耐心对待李清照对他的爱。这个话题说多了会很跟着李清照伤心而伤心,留作以后再议吧。

    注: 赵明诚幼时,其父将为择妇。明诚昼寝,梦诵一书,觉来唯忆三句,云:“言与司合,安上已脱,芝芙草拔。”以告其父,其父为解曰:“汝待得能文词妇也,言与司合是词字,安上已脱是女字,芝芙草拔是之夫二字。非谓汝为词女之夫乎。”(元代伊士珍所著《琅嬛记》里便记载一则关于赵明诚的故事,美其名曰“芝芙梦”。)

                                                  2015年6月1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