瑞士语言学家索绪尔曾经说过,语言是人们社会生活的一种约定俗成,能指与所指将社会里的人们联系了起来。因此语言就是一个纽带,我们通过这种纽带进行交流,进行合作,进行生产,进行文化活动。细细考虑,一个地方的方言更是一种纽带,甚至比纽带更进一步,我甚至觉得方言乃是一种脐带,它培植在当地的土壤之中,用一方水土酿成,用人们的血肉浸润成为一种深入骨髓的东西。这种东西经久不变,它伴随人的一生直到永远。因此,唐代诗人贺知章的诗句:“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催,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成为千古名句,传颂至今。我记得周恩来总理在与劳动模范郝建秀谈话的时候,叮咛道:“你在别的地方讲普通话,回到青岛要讲青岛话。”就是这个道理。

语言的物质化便是文字,文字乃是文化坚实的基础。万丈高楼不是凭空而起,而是扎根于文化之中。比如诗词歌赋,中国的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小说等等,莫不如此。但中国的诗词与外国的诗歌却又千差万别,因为中国的诗词有着世界上最严格的格律,人们称之为“带着镣铐的跳舞”,一方面它严重的束缚了人们的创造性,另一方面它又呈现无与伦比的壮丽与辉煌。因此诗人写诗的时候,往往要字斟酌句。李清照对辛弃疾的不遵从格律而不以为然。辛弃疾自己也知道这一点,所以他自己称自己的词为“长短句”。

一个地方出了一个诗人,那么无论如何这个人怎样,都难免会不知不觉地把方言写入自己的作品之中,比如曹雪芹写的《红楼梦》,王熙凤就经常说话时将北京方言写进去,人们读来感觉非常亲切,真实,如贾宝玉投入王熙凤的怀里,曹雪芹是这样写的“猴在王熙凤的怀里”,说走了“扔崩走了”甚至王熙凤骂贾雨村的话都是北京方言,等等。那么李清照写的词,其中也没有方言呢?说起来可能是笑话,但仔细读读她的作品却发现还真有。

济南话中把“一会儿”说成“一霎儿”,常常听见人们说:“你等我一霎儿,我去拿个东西就回来。”“说好了,就一霎儿,多了我可不等。”“没问题,就一霎儿。”我们再看李清照的《行香子.七夕》

草际鸣蛩,惊落梧桐,正人间、天上愁浓。云阶月地,关锁千重。纵浮槎来,浮槎去,不相逢。

星桥鹊驾,经年才见,想离情、别恨难穷。牵牛织女,莫是离中?甚霎儿晴,霎儿雨,霎儿风。

这里的“霎儿”就是济南话“一霎儿”,就是说牛郎织女不知道相隔多久只有到了七夕这一天才能见一次面,他俩是通过喜鹊在银河上搭建“鹊桥”才得一见。无疑“星桥鹊驾”只能在晴天的时候才成幸会,下雨天阴云密布喜鹊不会迷路吗?刮风天喜鹊不会被封刮跑了吗?为什么这天却又“一霎儿晴”,“一霎儿雨”,“一霎儿风”呢?你看,此时的方言多么传神,多么生动而又情深意切?

李清照  山东方言.jpg

还有她的《鹧鸪天•桂》

暗淡轻黄体性柔,情疏迹远只香留,何须浅碧轻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梅花妒,菊应羞。画阑开处冠中秋。骚人可煞无情思,何事当年不见收。

这里的“骚人可煞无情思”,可煞,是可是的意思。但“煞”分明带有济南章丘的口音。闭上眼睛细细琢磨,那种章丘口音的语调如此亲切,如此入耳。仿佛李清照就在眼前一样。

再就是她的《点绛唇》

蹴罢秋千,起来慵整纤纤手。露浓花瘦,薄汗沾衣透。 见客人来,袜刬金钗溜,和羞走。倚门回首,却把梅花嗅。

“袜刬”其实也是济南方言,但“刬”济南人往往读成“杈”,意思是只穿着袜子走。因为这种“袜刬”却是少之又少的情境,渐渐地人们将这个“语句”淘汰掉了。

词有词的习语,诗有诗的习语,赋有赋的习语。李清照的乡音入词,我想大概是一种不经意之举。但只要有就够了,就给我们济南增加了不少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