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落寞的时光。与美好就那么断了姻缘。她渴望找个地方躲藏。渴望重生。渴望能够抓住,这世上属于她的时光。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
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
我报路长嗟日暮,学诗谩有惊人句。
九万里风鹏正举,风休住,蓬舟吹取三山去。
——《渔家傲》
你要坚信。在你所知道但不懂得的人间,在人间的某一个地界,藏着一个桃花林。那里泉水潺潺,落英缤纷。而你,在命定的某个时刻,注定要与之相遇。
每当我们在尘世遭受了伤痛,总会想要逃。逃去一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就像当初的武陵人,远远地生活在云端,笑看人间百种折磨。"庄周梦蝶,"在这纷纷扰扰的人间,我们都曾是那个心有戚戚然的庄周。是先有了寻找一处温柔乡的念头,而后才出现那只梦中翩翩起舞的蝴蝶。
尽管,自从来到这个人间,你尚且还没遇到真正的蝴蝶,一只带你去往幻境的蝴蝶,一只带你观尽人间的蝴蝶。但你要相信,风雨之后,彩虹漫天,早晚有一天,上天会安排那只蝴蝶,穿越万水千山,与你相见。
"天接云涛连晓雾,星河欲转千帆舞。彷佛梦魂归帝所,闻天语,殷勤问我归何处?"当时作这首词的李清照,就很渴望能够早点遇见她的那只蝴蝶。天尽头有着浩瀚无边的海,海尽头飘着穿行不息的风,它们出现在她的笔下,亦缠绕我们的梦魂。人与人之间的默契是相通的。她渴求的,亦是芸芸众生心中的"执念"。在他们的诗中,也在我们的梦里。
这首词,是特殊的。大气磅礴,充满魄力,一如她的诗,一如她的人。
天色初透,清晨一阵阵晴朗的钟声,打断了她的好梦。屋外,是雾气一样浓重的迷幻色彩。她还没有清醒,就彷佛看到秋风中盛开了一朵纯洁的莲,而云上,则站着一位身着青衣的仙子。忽然间,心胸开阔,天地长远,刹那之间,她真想化作那云端的人,追随仙子而去。在她未知的地方,一定有一个犹如桃花林的地方,没有世间这些所谓的纷争,人们过着安详、喜乐的生活。
但现实是,想象有多美好。现实就有多寒。天亮之后,是好梦清醒。这首词中饱含着词人未泯的童心,然而却带来更大的落寂和伤感。 隐隐约约,天边有云彩流动。清照心向往之,心纯洁之,就能见到一座正大清明的宫殿。而站在那宫殿之上的,就是威严庄重的天帝。
慢慢地,她向他靠近,想要问个清楚。为何给她早年欢乐,又将这些一并夺去;为何给她喜乐年华,又再令她晚年凄清。如果可以,她宁愿舍弃这一身才华,只为与那个有缘人,修得白首。
那些如她一样背负盛名的女诗人、词人,诸如汉末的蔡文姬,唐代的薛涛、鱼玄机,宋时的朱淑真、魏夫人,虽亦有佳作,但比起清照,还是差了一些。她自成一派,甚至以为数不多的作品刷新了文坛的高度。更有以其别号著称的"易安体",流传千古,万世敬仰。
她是"婉约之宗",当之无愧。但除了那些婉约、柔情的词作,她亦有刚烈、豪壮的作品问世。谈到项羽,她写下"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写出"两汉本继绍,新室如赘疣。所以嵇中散,至死薄殷周"的豪迈士气。她从来不是一个只懂得小情小爱的女子,面对祖国山河的破碎,她的心,亦是沉痛的。
"起来敛衣坐,掩耳厌喧哗。心知不可见,念念犹咨嗟。"所有这些,亦不过都只为了最后那一句"吹取三山去"。我大概可以理解她的心态,现实太混乱,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许多人都活成了雕塑,冷酷,冷漠,无情。她不愿意面对这样一个虚假的世界,所以才想要飞去,飞去,飞去,飞去吧。寻那羽化登仙的梦境,她这样纯洁的女子,或许原本就不该降临乱世;飞去吧,即便那里没有赵氏明诚,起码能还她一个安稳的岁月。她就在那里,在梦里曾出现过无数次的仙境,破茧成蝶,受享极乐。
她走了。留给这个人间的,是一个可以柔情万种可以坚强如铁的女子。再也不要失去拥有幸福的机会了。就这一次。
清照的刚强。自有正大光明的历史记得。
那是宋高宗绍兴三年五月,朝廷指派两元大将:吏部侍郎韩肖胄和工部尚书胡松年前,出使金国。表面上是去慰问宋朝被俘的两个皇帝(宋徽宗和宋钦宗),实际是去探听金国的虚实。
这是一件十分危险的重任。倘有半点闪失,两位使者的命或不保。清照闻此,特意写了两首诗为这二人送行:
李清照——上枢密韩侂胄诗二首(并序)
绍兴癸丑五月,枢密韩公、工部尚书胡公使虏,通两宫也。有易安室者,父祖皆出韩公门下,今家世沦替,子姓寒微,不敢望公之车尘。又贫病,但神明未衰弱。见此大号令,不能忘言,作古、律诗各一章,以寄区区之意,以待采诗者云。
【其一】
三年夏六月,天子视朝久。
凝旒望南云,垂衣思北狩。
如闻帝若曰,岳牧与群后。
贤宁无半千,运已遇阳九。
勿勒燕然铭,勿种金城柳。
岂无纯孝臣,识此霜露悲。
何必羹舍肉,便可车载脂。
土地非所惜,玉帛如尘泥。
谁当可将命,币厚辞益卑。
四岳佥曰俞,臣下帝所知。
中朝第一人,春官有昌黎。
身为百夫特,行足万人师
嘉祐与建中,为政有皋虁。
匈奴畏王商,吐蕃尊子仪。
夷狄已破胆,将命公所宜。
公拜手稽首,受命白玉墀。
曰臣敢辞难,此亦何等时。
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
愿奉天地灵,愿奉宗庙威。
径持紫泥诏,直入黄龙城。
单于定稽颡,侍子当来迎。
仁君方恃信,狂生休请缨。
【其二】
胡公清德人所难,谋同德协心志安。
脱衣已被汉恩暖,离歌不道易水寒。
皇天久阴后土湿,雨势未回风势急。
车声辚辚马萧萧,壮士懦夫俱感泣。
闾阎嫠妇亦何知,沥血投书干记室。
夷虏从来性虎狼,不虞预备庸何伤。
衷甲昔时闻楚幕,乘城前日记平凉。
葵丘践土非荒城,勿轻谈士弃儒后。
露布词成马犹倚,崤函关出鸡未鸣。
巧匠何曾弃樗栎,刍荛之言或有益。
不乞隋珠与和璧,吸乞乡关新信息。
灵光虽在应萧萧,草中翁仲今何若。
遗氓岂尚种桑麻,残虏如闻保城郭。
嫠家父祖生齐鲁,位下名高人比数。
当时稷下纵谈时,犹记人挥汗成雨。
子孙南渡今几年,飘零遂与流人伍。
欲将血汗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
想见皇华过二京,壶浆夹道万人迎。
连昌宫里桃应在,华萼楼前鹊定惊。
但说帝心怜赤子,须知天意念苍天。
圣君大信明知日,长乱何须在屡盟。
她在诗中高度称赞韩肖胄:"身为百夫特,行足万人师……家人安足谋,妻子不必辞。"意为赞扬韩肖胄能将个人生死与家庭安危置之度外,为国捐躯,是不折不扣的真英雄;她称赞胡松年,好比荆轲刺秦,壮怀激烈。由此可见,清照虽为一介女子,却亦是浩然正气,拥有男儿般的胸怀和气概。
倘若她是一个男儿身,必定投笔从戎,征战沙场,报效国家。
这正是她的闪光之处。
数千年来。无一女子,可轻易与之比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