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由于北宋朝廷的昏暗与腐败,导致了金兵两次南侵,李清照被迫南下,途中丈夫抱病死于建康。她只身一人寓居江南,度过了孤独凄凉的晚年。山河破碎、怀乡念家的忧思,夫死家破、飘泊流落之忧痛,汇聚成一曲清隽深邃、沉郁悲凉的咏梅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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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满庭芳·小阁藏春》,将词人自我怜惜的忧伤情怀表现得十分显豁:

  •     小阁藏春,闲窗锁昼,画堂无限深幽。篆香烧尽,日影下帘钩。

  •            手种江梅渐好,又何必、临水登楼?无人到,寂寥恰似、何逊在扬州。         

  •     从来,知韵胜,难堪雨藉,不耐风揉。更谁家横笛,吹动浓愁。

  •              莫恨香消雪减,须信道、扫迹情留。难言处,良窗淡月,疏影尚风流。

  • 此词借梅花清瘦高雅之趣,写个人情思;堪称咏物词中的佳作。这首词大约是作者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巨变后所作的,具有特别凄凉悲咽的情调,也寄寓着作者不幸的身世之感。

  • “小阁藏春”一句,描绘了一个特殊的抒情环境。词人首先写出了她住处的寂寞无聊。“小阁”即小小的闺阁,这是妇女的内寝:“闲窗”即表示内外都是闲静的。“藏”与“锁”互文见义。美好的春光和充满生气的白昼,恰恰被藏锁在这狭小而闲静的圈子里。唐宋时富贵之家的内寝往往有厅堂相连结。小阁设画堂里侧。春光和白昼俱藏锁住了,暗示这里并未感到它们的存在,因而画堂显得特别深幽。“深幽”极言其堂之狭长、暗淡、静阒。词人已习惯这种环境,似乎还满意于它的深幽。古人爱尚雅洁者都喜焚香。篆香是一种中古时期的高级盘香。它的烧尽,表示整日的时光已经流逝,而日影移上帘箔即说明黄昏将近。“小阁”、“闲窗”、“画堂”、“篆香”、“帘箔”等一系列的景致说明,抒情女主人公生活在上层社会,富贵安闲,但环境中也透出一股异样的冷清寂静。

  • “手种江梅渐好”是词意的转折,开始进入咏物。黄昏临近之时,女主人公于室外见到亲手种植的江梅,忽然产生一种欣慰。它的“渐好”能给种树人以安慰;欣赏“手种江梅”,又会有许多往事的联想,因而没有必要再临水登楼赏玩风月了。除了对梅花的特殊情感之外,似乎心情慵倦,于应赏玩的景物都失去了兴致。接着由赏梅联想到南朝诗人何逊恋梅之事,词意开始向借物抒情方面过渡,渐渐接近词的主旨。何逊,南朝梁著名文学家,其诗情辞宛转,诗意隽美,深为后来的诗人杜甫和黄庭坚等赏识。梁代天监间,他曾为建安王萧伟的水曹行参军兼记室,有咏梅的佳篇《扬州法曹梅花盛开》诗(亦作《咏早梅》)。清人江昉刻本《何水部集》于此诗下有注云:“逊为建安王水曹,王刺扬州,逊廨舍有梅花一株,日吟咏其下,赋诗云云。后居洛思之,再请其任,抵扬州,花方盛开,逊对花徬徨,终日不能去。”何逊对梅花的一片痴情是其寂寞苦闷的心情附着所致。按词人的理解,何逊扬州是寂寥的。如今在寂寥环境中独自面对梅花,词人亦产生了“何逊扬州”般的寂寞与苦闷。

  •  下片,词人联系个人身世之感抒发对残梅命运的深深同情。“从来,知韵胜”,是她给予梅花整体的赞语。“韵”是风韵、神韵,是形态与品格美的结合。梅花是当得起“韵胜”的。词人肯定了这一点之后,却不再多说,转笔来写它的不幸,发现它零落后别有一番格调意趣。“藉”与“揉”也是互文见义,有践踏摧损之意。梅虽不畏寒冷霜雪,但它毕竟是花,仍具花之娇弱特性,因而也难以禁受风雨的践踏摧损。这是花的命运。由落梅的命运,词人产生各种联想,由落梅联想到古曲《梅花落》,是虚写,以此表现落梅引起词人个人的感伤情绪,造成一团“浓愁”而难以排解。但词人又试图进行自我排解,词情为之一变。梅花的暗香消失、落花似雪,说明其飘谢凋零,丰韵不存。这本应使人产生春恨,迁恨于春日风雨的无情。但词人以为最好还是“莫恨”,“须信道、扫迹情留。”“扫迹”即踪迹扫尽,难以寻觅。“难言处,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是补足“情留”之意。“难言处”是对下阕所表达的复杂情感的概括,似乎还有与词人身世之感的双关的含意。想象一个美好的夜晚,淡淡的月光,投下梅枝横斜优美的姿影。从这姿影里还显示出梅的俊俏风流,应是它扫迹后留下的一点情意。也许明年它又会重开,并带来春的信息。“良宵淡月,疏影尚风流”,突出了梅花格调意趣的高雅,使全词的思想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它赞美了一种饱经苦难折磨之后,仍孤高自傲,对人生存有信心的高尚的精神品格。

  •  这首词大约是词人经历了国破家亡的巨变后所作的,具有特别凄凉悲咽的情调。即使这样的咏物词中,也寄寓着作者不幸的身世之感。全词意境相谐,词调低沉,语言轻巧,写尽了词人冷清寂寞的环境中所产生的深切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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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再看《诉衷情·夜来沉醉卸妆迟》:

  •     夜来沉醉卸妆迟,梅萼插残枝。酒醒熏破春睡,梦远不成归。

  •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更挼残蕊,更拈余香,更得些时。

  • 这首咏梅词,没有把笔墨集中在写梅的姿容、特质上,而是缘梅抒情,以残梅的幽香为引线,串联全篇。全词以写头戴残梅沉醉入睡开始,继由梅香“熏破春睡”使“梦远不成归”,引起词人心情的怅惘;甜美的梦境与凄苦的现实互为映衬,深刻地表达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全词虽不着一个“愁”字,却处处含愁。

  •  一般诗词所咏之梅,多是凌寒怒放,傲立枝头的,对残梅则不屑于咏叹赞赏。这首咏梅词却不落前人窠臼,选取新的角度写梅。《花草粹编》题此词作“枕畔闻残梅喷香”,景况不差,然仍未得其抒情之三昧。

  • 上片写词人醉眠后,残梅的幽香对她所发生的作用。在一个早春的夜晚,词人酒醉回到卧房,连头上的钗、簪等物也无心思卸去,便昏昏睡去。头上插着的梅花也因蹭磨而成为蔫萎的残枝败朵,但越发散发出诱人的幽香。酒力渐渐消退,这股清幽的芳香不断袭来,终于使词人从睡梦中苏醒。梅香扰断了她的好梦,使她在梦境中回到北国故乡的愿望无法实现。词人无限感叹,惘然若失。

  • 首句虽未写饮酒的动机和场面,直截写酒后入睡,但从“沉醉”一词可以窥见词人饮酒之多和心绪之恶。一个“迟”字进一步透露出沉醉的状态,心情的抑郁和词人懒于卸装的倦怠神情。下旬“熏破”二字,通过嗅觉强调出梅香的浓烈。春困又加沉醉,所以睡得一定很甜;梦中得归故乡,所以心情暂时很美。词人似乎有些埋怨梅香太浓,打断了自己的美梦。她的梦魂本来正沿着回乡之路,飘飘忽忽飞得很远很远,“枕上片时春梦中”,行尽归乡千里路,也许能回到故乡,也许能与亲人团聚吧。但这美梦却被梅花扰断,希望又成泡影。这种对梅香的“怨”也正是词人欲归不得的怨。这种幽怨象无端的乱絮,久已缭绕心头,“夜来沉醉”不过是为了借酒浇愁罢了。“梦远不成归”一句,集中表现了词人强烈的思乡怀人之倩,欲归不得之苦。

  •  下片集中写词人醒来后,依托于梅花的百无聊赖的心绪。醒来已是深夜,四周一片静谧,孤独的词人自己也是一语不发。轻柔如水的月光,给大地涂上一层透明的银色。窗上的翠色帘幕纹丝不动地垂挂着。帘外,一天明月;帘内,无限凄清。她思绪万千,再也睡不着了,只好随手摘下鬓间的梅枝,在手中反复揉搓着,拨弄着,无言独处,等待天明。此时,万籁俱寂,唯有这梅花,“伴我情怀如水”。

  • “人悄悄,月依依,翠帘垂。”寥寥数语,勾划了一幅春夜无眠图。春夜孤柄,久不成寐,帘筛月影,月伴无眠。一个“垂”字更增加了夜的沉寂。这幅清淡的月夜图,成功地烘托出词人孤单清冷的内心世界。“更挪”“更捻”的连续动作,突现了词人百无聊赖的心理。这单调的动作,包含着复杂的心绪。词人所思早已不只在梅上。或许她是在追忆梦中的情景,或许是在回忆昔日的生活,或许是由残梅想到自己目前的处境,或许是对梅花产生了怜惜之情:“众芳摇落独喧妍,占尽风情向小园。”梅啊,你曾傲寒怒放,现在却远离了母体,变得这般憔悴了。在这深夜里,是残梅勾起了词人的伤心事,又只有残梅还能陪伴着她,排遣她心头的愁绪,消磨这难挨的时光。“更挼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三“更”相迭,含蕴无穷,将词人的感情表现得婉曲有致;所用排比句式,既合格律,又灵活多变。

  • 这首咏梅词,没有把笔墨集中在写梅的姿容、特质上,而是缘梅抒情,以残梅的幽香为引线,串联全篇。全词以写头戴残梅沉醉入睡开始,继由梅香“熏破春睡”使“梦远不成归”,引起词人心情的怅惘;甜美的梦境与凄苦的现实互为映衬,深刻地表达了理想与现实之间的矛盾。全词虽不着一个“愁”字,却处处含愁。“梦远不成归”使人愁;“人悄悄,月依依”同样使人愁;“更挼残蕊,更捻余香,更得些时。”更把词人内心的愁绪通过动作表现得淋漓尽致。国破家亡,流落他乡,一腔怨恨,借梅而发。咏梅而意不在梅,正是这首咏物词的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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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初绽的梅蕊,令心情异常凄苦的词人睹物思人,提笔写下了《孤雁儿·藤床纸帐朝眠起》:

  •       藤床纸帐朝眠起,说不尽,无佳思。沈得烟断玉炉寒,伴我情怀如水。

  •       笛声三弄,梅心惊破,多少春情意。  

  •       小风疏雨萧萧地,又催下,千行泪。吹萧人去玉炉寒,肠断与谁同倚?

  •       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

  •  这是首悼念亡夫之词。“藤床……无佳思”,突出词人寡居之苦;“沈香烟断玉炉寒”,道出了凄冷环境与痛苦心境;“晓风疏雨”,“与谁同倚”,词人不能抑制的心灵直白,倾尽了一腔悼亡之情。词中,如泣如诉的《梅花落》的笛声牵连起心中梅的凄清哀愁意境如形象特写般推出:风雨如晦的背景,词人手持梅花与人合为一体,梅花已超越了其客体形成为主体形象的载体,它承载着词人对丈夫的深情和精心营造的美好女性的心灵世界。这里,景物描绘与情感抒发交织并行,哀情由淡而沉,从“无佳思”到“情怀如水”,从“情意浓”到“千行泪”,再到“肠断与谁同倚”,词人将无限深情融入词中,营造出意蕴丰厚、格调悲凄的意境。

  •  当然,此词不只寄托词人对亡夫的深挚感情与凄楚的哀思,字里行间还透出了时代的悲音。面对梅花,笛声中梅心惊破,人心亦惊破,末了“一枝折得,人间天上,没个人堪寄”,更是写尽寻寻觅觅之情、怅然若失之伤。

  • 如果说丈夫的去世是李清照后期痛苦的缘由之一,那么她的另一个剧痛则来自于故国之兴亡。其中,梅花词中《清平乐·年年雪里》和《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等作品,将个人今昔遭遇之异与伤时忧国之感交织于一起,情辞凄婉,感伤哀绝,字字血,声声泪,家愁国恨,浸透词作。

  • 再看《清平乐·年年雪里》:

  •     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

  •     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鬃生华。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

  •  这是一首典型的赏梅词作,借不同时期的赏梅感爱写出了词人个人的心路历程:少年的欢乐,中年的幽怨,晚年的沦落,词中都约略可见。词意含蓄蕴藉,感情悲切哀婉,以赏梅寄寓自己的今昔之感和家国之忧,感慨深沉。
       上片回忆往昔赏梅生活,分为两层。“年年雪里,常插梅花醉”,这两句抓住富有特征的生活细节生动地再现了词人早年赏梅的情景和兴致,表现出少女的纯真、欢乐和闲适。接下来”挼尽梅花无好意,赢得满衣清泪“两句,心绪显然不同,虽然梅枝在手,却无好心情去赏玩,只是漫不经心地揉搓着。赏梅原本为的是排遣心头的忧伤,可是本来心情就不好,到头来不仅忧伤没有消除,反倒触景生情,激起更深的伤感,落得个”满衣清泪“。花还是昔日的花,然而花相似,人不同,物是人非,怎不使人伤心落泪呢?词人婚后,夫妻志同道合、伉俩相得,生活美满幸福。但是,时常发生的短暂离别使她识尽离愁别苦。婚后六、七年的时间里,李赵两家相继罹祸,紧接着就开始了长期的”屏居乡里“的生活。生活的坎坷使她屡处忧患,饱尝人世的艰辛。当年那种赏梅的雅兴大减。这两句写的就是词人婚后的这段生活,表现的是一种百无聊赖、忧伤怨恨的情绪。
      上片四句回忆了作者两个生活阶段赏梅时的又一不同情景和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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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下片以“今年”两字领起,同上片的“年年”相对。往年是“常插梅花醉”;即使是“挼尽梅花无好意”的时候,也多半为的是离别相思。眼前却截然不同了,“今年海角天涯,萧萧两鬓生华”,这里面包含着几多辛酸和哀愁。词人南渡后,特别是丈夫去世后更是颠沛流离,沦落漂零。生活的折磨使词人很快变得憔悴苍老,头发稀疏,两鬓花白。如今虽然赏梅季节又到,可是哪里还有心思去插梅呢?而且看来晚上要刮大风,将难以晴夜赏梅了。而且一夜风霜,明朝梅花就要凋零败落,即使想看也看不成了。“看取晚来风势,故应难看梅花”,还寄托着词人对国事的忧怀。这里的“风势”既是自然的“风势”也是政治的“风势”,即“国势”,寄寓着作者为国势衰颓而担忧的心绪。“梅花”以比美好事物,“难看梅花”,则是指国家的遭难,而且颇有经受不住之势。这种情况下,她哪里还有赏梅的闲情逸致呢!身世之苦、国家之难揉合一起,词的思想境界为之升华。
      这首词依次描写词人少年、中年和晚年三个不同的生活阶段中赏梅的不同情致:少年时赏梅醉酒、中年时对梅重泪和晚年时无心赏梅,运用对比手法,物态人事双关,表现出词人生活的巨变,着重写词人晚年漂零凄情之境和国破家亡之悲,真切感人。

  •     再看《菩萨蛮·风柔日薄春犹早》:

  •     风柔日薄春犹早。夹衫乍著心情好。睡起觉微寒。梅花鬓上残。

  •     故乡何处是。忘了除非醉。沉水卧时烧。香消酒未消。

  • 此词写早春风柔日薄,熙和天气。人们从严冬中走过,脱去厚重的冬衣,春衫乍试,怎不感到轻松、解脱,产生喜悦的心情?词人用赋的手法,直写出此时心情之好。

  • 下两句忽作转折。早春又是乍暖还寒时节,小睡起来,微寒侵肤,刚才插到鬓上的梅花也已枯凋。词人不说心情的转变,只用天气的轻寒和梅花的凋残,暗示其意识流程。一定是乡心又被春天拨动,故园那些美好春天的回忆又从记忆中泛起。值此小楼又东风之时,更觉风景不殊而有山河迥异之感。

  • 下片于是发出故乡何处之悲呼。故乡虽在而河山易主,欲归不能。范仲淹《苏幕遮》下片:“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只有在醉里梦中,才能片刻摆脱沉重的乡愁。词人没有说自己如何沉溺于但愿长醉不复醒的醉梦中,只说醉卧时所烧的沉香早已炉灭香消,而词人还宿酲未解。而醉醒时乡思的凄苦,尽于言外可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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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这词写出了词人对故乡的深切怀念。在一个风柔日薄的初春早晨,刚换上夹衫的心情还是好的,但看到鬃上的梅花已经凋残后,便想到故土的沦陷,心情变了,因而借洒浇愁,直到晚上,还残酒未消。词中,将感情的发展与时间的推移,事物的变化相结合,在“残梅”的牵引下,字里行间无不浸透离乱人那日夜萦绕心怀的家国沦陷之感,在这里虽是淡语直描,而情却至浓意却至深,浅浅的意境中,更觉沉痛啮人,其中悲苦,确是夺人心魂。

  • 总而言之,李清照后期的梅花词的情调及意境与前期的有了很大的转化,梅的形象已发生了质的突变。这是由于,南渡后词人经历了国破家亡、丈夫病死等磨难,这些痛苦在她心中深深积淀,一旦触动,便破堤而涌,词人于是移情于物、寓意于象,象外有意、画外有情,香消雪减之残梅自然成了词人观照的对象,运用精炼朴素而又生动形象的语言,展现出一幅意韵低沉悲恻、沉哀入骨的梅花意境图。在这里,不仅传达出词人万千飘零之苦与家国之悲,而且铸造了沉哀高远的意境,让余恨不尽而引入余意无穷的境地,具有强烈的艺术感染力。